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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空氣中還帶有春天濕潤餘韻,撲面而來的涼風混合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四周能聽見河流㶁㶁水聲,岸邊涉水生長的鮮花還未綻放,只有蒼綠寬厚的枝葉和零星幾點縮成一團的花苞。他們一開始都小心翼翼,始終保持身邊那一株株花草相隔的距離;幾乎觸碰在一起的雙手在良久的沈默中終於有所動靜:先是小指試探地相勾,然後交纏,最後終於十指相扣、指骨交錯。

    凱倫貝克擁住對方,他感到那些包裹樹梢枝椏的嫋嫋霧氣似乎也將他裹住,將他們裹住。隨後一切都在這片朦朧霧氣中減淡,鳥雀的歌喉在淡去,面前的景象在淡去,沒有聲音,亦沒有影子,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只剩下他們這兩個唯二存在的唯一,再也融不進其他的事物。他握緊少女的手,不同溫度的掌心緊貼在一起,相互汲取,相互給予,直至彼此溫度一致。他聽見自己向對方吐露出三枚音節,嚴肅而認真,最後還有一個吻。

   

 

 

寂靜河畔 作者:垃圾定則

 

※2016年凱碧生日企劃

※凱倫貝克R1R2微量劇透,剩餘大量捏他

※主題:鳶尾花

 

 

    他溺入水中,四周寂靜一片,下墜的身軀擠壓水流,細碎白沫從他身邊經過、漂向水波光瀲灧的河面。凱倫貝克覺得一陣沒有由來的寒冷,倒不像是因為這河水浸泡時的冰冷,而是由內向外,自骨髓心尖散發而出的。他恍惚間看見很多虛浮空洞的影子,他的家人、戀人、朋友,還有一隻保養的很好的、卻佔滿鮮血的手。溺水者開始掙扎,揮動在水中變得沈重不聽使喚的胳膊,他想要抓住什麼,手中卻始終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連河水都吝嗇將自己極小一部分分割給他;悲痛將他緊緊纏繞,他感到自己就像迷失叢林深處的旅人,找不到方向,更無法前行;所幸凱倫貝克還是抓住了什麼——一個同樣墜入河底的鳶尾花。他全身顫抖著,雙眼不知是因為在水中睜著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變得酸澀,顫動地嘴唇無聲地拼讀出一個名字,最後意識消失,闔上雙眼,世界化作黢黑。

 

    沙漏仍在運動,無數砂礫透過狹窄的罅漏傾斜到另一端,輕微的沙沙作響似乎連時間都變得沾黏成塊狀。凱倫貝克於現世睜開雙眼,正好看見房間頂上蒼白的的天花板。

    他起身打開窗戶,還有些如同真實溺水的恍惚,但清晨的涼風令他精神一振。從這裡可以俯瞰見大半個羅占布爾克的景象,城鎮鮮豔的三角屋頂像童話故事中描述的那樣,沒有什麼規律地修建在一起;旁邊有一片平坦、狹長的谷底,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枞樹、灌林和青草,若是有畫家經過,定會用手中的筆塗抹出深藍天空安靜親吻那些近乎墨綠的樹梢的可愛景象;再遠一點便是他昨夜里那場沒有由來的夢境中的,橫貫這片城鎮的河流了。此時的河面隔了層模糊水氣,河畔的鳶尾被這氤氳彌漫的濕度沾染上水珠,扁長葉子隨水波在逼仄的灣溝內伸展開來,藍紫色的鮮花彷彿就快要變成蝴蝶飛走。

    凱倫貝克和他的戀人就是在那樣一個河畔相遇的。

    那時的他們還尚且年幼,年幼得他連拉小提琴都還不熟練,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初學者,他總被嚴厲苛刻的父親在他進行這項優雅高調的藝術活動時被稱作是在鋸木頭,當然,父親自然有些誇大說詞,他只是想以此激勵凱倫貝克更加努力罷了。他的琴聲還是著得了調,不過生澀,沒有更多華麗技法可言。

    那年的5月氣候一直晴好,凱倫貝克從樂譜中抬起頭來,揉揉長時間偏向一邊而變得酸痛的脖子。他懊惱地翻動著手中枯燥乏味的樂譜,然後猛地舉高,像是要準備狠狠向下地面。他確實這麼做了,卻在應該放手時驟然停住,然後緩慢、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凱倫貝克深吸一口氣,植物與河水的清新味道讓他冷靜不少。他搖晃手中的琴弓,上下反覆幾次,如掂量琴弓的重量一般;他被淺岸上的鮮花吸引,青綠的色彩上疊了層深幽的藍,彷彿要與同樣深藍沈靜的蒼穹連結,消融在一起;他看的出神,直到白鴉飛過,沙啞著喉嚨催促他繼續練習。凱倫貝克架起琴弓,安放弦上,馬鬃毛束成的弓與弦絲輕微摩擦,一個音符就被拉長著傳出。但琴音突兀停止,他聽見周圍花海傳出細微窸窣響動,模糊人影撥開鮮花與枝葉向他走進,他看見一個與他年齡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兒向他走進,面上帶有羞赧和歉意。對不起,女孩兒說道,打擾您練琴了。凱倫貝克呆呆的看著女孩,年幼如他只知曉何謂美麗,她看著女孩兒牽著綠色衣裙的一角,淺色的眼眸渾圓濕潤,就像晶瑩的琥珀,色澤溫潤——許久以後每當凱倫貝克回想這一幕時,他都覺得自己的戀人就像追溯幻境時才出現的阿俄伊德女神,化作人類陪伴在自己身邊。

    她還是個女孩兒,棕色的頭髮半束成兩股,編成魚骨辮溫順搭在肩梢,美麗的面龐還有屬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般的稚氣與天真。凱倫貝克呆呆地望著對方,差點忘記做出應有的禮貌答覆。

    “沒關係。”

    “您的琴聲真好聽啊......」女孩兒揚起唇角,她眼瞼下的淺褐色淚痣也隨笑容變得生動,像是要在凱倫貝克心中埋下一顆種子,然後在這條河水的灌溉下發芽、抽枝。「我能請教您的名字嗎?”

    “凱倫貝克。”

    “您好,凱倫貝克大人。我是碧姬媞。”

    “....嗯?”

    “我說,我叫碧姬媞。”女孩半有些矯嗔地噘起嘴責怪對方的走神或敷衍,可實質上凱倫貝克只是有些失神和緊張。“我可以當您的聽眾嗎?”

 

    後來他們不僅僅只是演奏者和聽眾的關係。他們成為了戀人。

    這似乎早已是注定好的,從相遇的第一句問候時,或者是最初一個眼神的交匯時,他們就被譜寫在一起,未完成的樂譜因為他們的相遇而變得完整,凱倫貝克從來都認為,遇上碧姬媞是他此生最美好事情,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片段,每一處角落都令他珍惜不已,美好得宛如一個易碎的夢境,他願意長睡不醒。

    凱倫貝克看著收攏一旁的百葉窗,憑證分割的縫隙被太陽勾勒出一條金黃色的邊線。他沒有思考,並停止追憶,外界的一切現在都與他掐斷聯繫,直到他的戀人,碧姬媞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碧姬媞似乎剛從河邊回來,棕色的長髮和睫毛沾上發亮的水珠,她懷裏捧著些才採下的藍色鮮花,紫藍的花瓣在晨曦里沈澱著暖色,一眼看去像是落入一個油畫般的世界。她哼著曲,黎明時分的蟲鳴鳥叫似乎都成了她的陪襯——凱倫貝克不會否認在他心裡戀人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早上好。”他走出門對她打招呼。

    “早上好,凱倫貝克大人。”她走上前,注意到凱倫貝克眼底不太明顯的青黑。“您昨夜沒休息好嗎?”

    “只是做了一個夢罷了。”凱倫貝克驀地頓住,道,“我覺得和你在一起也像一個夢境。”

    碧姬媞有些奇怪地盯著他,忽然噗哧笑出了聲。她停下腳步,踮起腳尖親吻凱倫貝克光潔的額頭。“您覺得現在自己還在夢境中嗎?”她微笑著看向凱倫貝克的眼睛,微微上揚的眼角是令人心驚動魄的美麗,他們的身影都模糊倒影在彼此的眼睛里。凱倫貝克貼著她的髮絲,能聞到檀香皂的清香。“不,我在現實里。”他說。

 

    凱倫貝克記得他們之間曾有過一段時間的迴避。他們偶爾會在露比娜絲學院的長廊碰面,但都不再有過深的交談,眼神都不在正面投射在對方身上,就像普通同學一樣大個招呼就倉皇離開。這樣一副形同陌路的姿態令他感到煩躁,但又找不到源頭。多簡單的問題啊,因為你愛她啊。他的同學在聽了凱倫貝克的煩惱後評價道。他陷入沈思。這就是愛嗎?他如釋重負般地閉上眼睛。

    他們相約在那個河畔見面,被放置已久的童年習慣在一次重現,開頭是不同昔日的忐忑不安,結尾是不出意料的理所當然。

    “碧姬媞,”他的聲音低下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了,我也正是如此。”

    她的話語觸及到凱倫貝克的內心,寂靜流淌的河水本身沒有太大聲音,可傳進腦海時卻如驚濤駭浪撲擊岩石。碧姬媞抬起頭,他看見她的眼底映射出自己的影子,她的眼底就像沈澱者無數閃爍低垂的星體,在她琥珀色的虹膜中規律旋轉。他們誰都沒有繼續說話,傍晚還只是花苞的鳶尾在不經意間都完全綻放,像是要慶祝這一幕似的,風中搖曳的花瓣幻化作一圈藍色的虛影。

    他們四目交織了片刻,凱倫貝克才小心貼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正猛烈跳動,就像掩藏在落葉縫隙中昆蟲搧動的翅膀。碧姬媞在他懷裏繃直身體,閉上了眼睛。她的唇柔軟,嚐起來像是盛夏時節的水果汁調和上一點點蜂蜜。

    他覺得他們的靈魂就此融合在一起了。

 

    “祝您今天的問候能夠順利。”碧姬媞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平整的領帶。

    凱倫貝克看著對方低垂眼瞼時濃密的睫羽似碟翼微微翕動,像是馬上就要飛走,他突然心慌起來。“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會一直在這裡等您的,凱倫貝克大人。”

    凱倫貝克正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是另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接下來將由凱倫貝克向各位問候。”

    他深吸一口氣,將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吞回腹中,走上那個被聚光燈照亮的講台。

    “我是凱倫貝克,請各位多多指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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