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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端的結束以前

(瑪爾瑟斯+艾伯李斯特)

作者:kika

 

 

 

 

 

I


  他曾死過,而今復活,且將活到永永遠遠。


II


  戰爭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瑪爾瑟斯披著斗篷佇立於夜色,前方殘破的尖塔上端隱隱浮滅著絲縷般的黑煙,幾天以前,這裡還僅僅是一座廢棄已久的古堡,直到有人突然發現它的價值,兩軍便為了爭取這塊顯得更好的軍事據點而毫不猶豫地廝殺。

  血流成河,這通常只是個隱喻。  

  儘管艾伯李斯特在凌晨時被強硬地傳喚出來,他看起來還是出人意外地完美。軍裝無可挑剔,站姿也不見半點疲憊,若不是他心裡有數,瑪爾瑟斯甚至會誤以為眼前年輕的將領不是人類。

  他們站在河邊,瑪爾瑟斯好奇地看著河水一波波沖刷著魯比歐那士兵的屍體,河流會將這些數以百計的屍體帶到下游。下流岸處魯比歐那的屯軍營明天一早將收到那份大禮:前日共患難的弟兄,還有汙水,以及瘧疾蚊蟲。年輕的艾伯李斯特顯然十分了解精打細算與禮尚往來的道理。

  「吾等相當好奇,艾伯李斯特。」他說,配合著輕笑,卻沒有抬頭,「一般而言,要塞的爭奪戰總是十分慘烈,雙方不論勝敗皆須付出極大的代價。」瑪爾瑟斯的目光透過面具牢牢捕捉著大尉冷靜的臉龐,或許是過於冷靜了,瑪爾瑟斯忍不住心想,那樣宛若掌控全局的透徹眼神不應該出自這樣一位年輕的軍人。

  「鮮少有將領能夠全身而退。」他停頓下,沒有把話外之音說全,而艾伯李斯特開始失去耐心,瑪爾瑟斯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在河中甚至沒有看見任何一具我方士兵的屍體,你明白吾等的質疑。」

  年輕的將領看著他,一片雲影落在他肩上,他的臉隱沒在黑暗裡,陰影蔓延至他的眼角,在他唇畔的笑意裡消融。他在笑,這令他與其他同階的年輕軍人相較之下如此不同,其他人總是野心勃勃,或是怒火中燒,然而這個人的眼神銳利,正如餘下昭然的野心,可他的頭腦冷靜、有序、條理分明。

  也許這就是人類進化的成果。

  「挺可笑的,你懷疑我和魯比歐那有所勾結」年輕的上尉不疾不徐地回應,「也許你們應該檢討:是不是因為無能太久,以致於沒有辦法接受一場完整的勝利。我沒有必要接受這樣無聊的質疑。」

  「沒有必要感到惱怒。」瑪爾瑟斯挑著眉,「吾等只是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之後我會再派人送上報告書。」年輕的上尉說完轉身就走,卻被瑪爾瑟斯冷硬地攔下。他因為將領的無禮與輕蔑感到忿怒又驕傲,他們的前方河水滾滾而流,流水上漂著屍體,水面下同樣沉著屍體,血正流進泥地裡,已經沒有人可以分辨什麼是血、什麼是水、以及哪裡有一塊乾淨的泥。他為此感到氣忿又欣喜,可他沒打算讓眼前的人明白。

  「你必須現在就解釋,或是選擇與帝國為敵。」最終,瑪爾瑟斯只是輕聲吐出簡單的威脅。

  艾伯李斯特審視著,掛在鼻樑上的鏡片並沒有掩蓋住鋒刃般的目光,「你聽起來不像是普通的柯斯托特。」

  「你似乎也不只是一般的大尉。」

  他嗤笑著,嘴角微微下撇,可是他的欣喜如同水沚旁顫動的蘆葦,瑪爾瑟斯喜歡見證,他喜歡注視人類在巨大演化中的卑微與舉步維艱。艾伯李斯特讓他想到槍,手槍、步槍、機槍,他的眼神彷彿槍管反射出的光,冷冽如月光碎裂。

  瑪爾瑟斯一向喜愛效率,對他而言,那正是進化的意義。

  「該你解釋了。」瑪爾瑟斯安靜地道。

  「我就只是跑。」年輕的將領說,簡單地。 



III


  隔日黃昏,瑪爾瑟斯還是收到了艾伯李斯特做為這次行動指揮官的報告。報告中簡單寫著:這次的任務,僅僅一百名士兵存活至據點,餘下一半的士兵,或是在奔跑至據點的途中休克,或是因為擅自中途休息而被就地槍決。

   艾伯李斯特率領的軍隊不僅不在中途紮營,甚至為了避免妨礙移動速度,除了水壺與武器,連乾糧也不准帶。

  「我就只是跑。」當瑪爾瑟斯要他解釋勝利的原因,年輕的大尉就僅僅是如此解釋。

  而剩下僅僅的一百名士兵,比魯比歐那軍到來前就在據點架設好了機槍,而就是這樣居高臨下的優勢,使得區區一百名士兵得以殺盡人數多於兩倍的魯比歐那軍,而一人未損。

  瑪爾瑟斯走出帳篷,看見了艾伯李斯特,腳步毫無猶疑地走向他。

  他站在艾伯李斯特身旁,看起來一如既往。他摘下了面具,沒有特意掩飾,太陽正西暮,餘輝將他的身影映得赭紅,他的容貌百年來未曾改變、未曾衰老,容光煥發而艷麗異常。

  「又要重新開始了。」瑪爾瑟斯說,艾伯李斯特輕輕點頭,目光仍舊直視前方,瞭望著眼前他一手締造的戰場。

  「這場戰役還會持續好幾年。」他說,聽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如果這裡有詩人,他會說:宛若地獄。」瑪爾瑟斯看似漫不經心地隨意閒聊,可是他們都知道事情並非如此。「這麼多士兵因你而死,你覺得自己身處地獄嗎?」他看著艾伯李斯特,臉上的表情平靜但不安詳,如同一條凝重的冰河。 他盯著眼前的年輕將領,彷彿那人一輩子的歷史都貼在後腦杓裡頭,而他正在讀。

  這是個試探,抑或者這場談話的意義遠大於試探。凡有耳的,都將諦聽;凡有眼的,都將觀看。

  「我沒去過地獄。」艾伯李斯特說,終於回過頭來看著他。他顯得困惑不解,不是愧疚或是自責,他的臉上沒有一點悲傷,就只是迷惑不解。「我不明白你想從中探問到什麼?我像是半夜為噩夢為良心所困擾的人嗎?」

  「你的確不像有戰後創傷的類型。」

  「一夜無夢,如果你想知道的話。」艾伯李斯特看著城下的士兵,還是漠然地皺著眉,然後又向遠方望去。

  過了一陣子尷尬的沉默,艾伯李斯特才又開口。「這不是地獄。」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語,可是他的眼神是擁抱一場戰役後的奇異平靜,「這就是我」。     

  瑪爾瑟斯在艾伯李斯特離開後輕輕嘆口氣,混合著陶醉與震驚的奇異感受,他花了一瞬間咽下驚愕,他從沒有想過怎有人能如此浸染其中又如此超然。

  那是他近十年裡聽過最動人的話語,勝過世間無數纏綿情話。



IV


  回程的途中出了點差錯,金髮的軍犬埋伏著,在瑪爾瑟斯尚未察覺到危機時一劍挑斷了他的腳筋。

  他被釘在樹幹上,林間的小徑罕為人煙,他不僅找不到救援,枝椏上的蟲子兀自嘲諷似地鳴叫。

  他的骨頭被折斷了,戳穿皮膚的部份染著猩紅色的紋理。挺疼的,瑪爾瑟斯不會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但他還是挺在乎死相的。

  「親愛的巴爾茲大尉派遣你來的嗎?真遺憾,我以為我們相處挺愉快的。」他皺眉,想起艾伯李斯特的話,心想或許他真的是無能得太久了。

  是行動的時候了。

  「是嗎?我聽到的不是這樣啊。艾伯說你這人挺煩人的,而且不對勁,還是趁早除去得好。」金法軍犬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已一個暗殺者而言,他實在太過悠哉而多話,「吶,反正你們那麼多個長得一模一樣,噁心的要死,少你一個也沒什麼關係吧。」

  錯,而且錯得離譜。

  瑪爾瑟斯忍不住放聲大笑。而金犬趁時砍下他的頭。


V


  瑪爾瑟斯在三百里外醒來,微笑著,眼神平靜但不安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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