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
(瑪爾瑟斯+蕾格烈芙)
作者:瑤柱
在日落,黑暗會大口吞食逐漸遠去的那一絲暖和並再不刺眼的陽光,將有限的賜予一點點蠶食殆盡。
橙黃色失去力度的溫和陽光柔軟的灑在萬物上,輕柔的鍍上了一層飽含了蜜糖的金光。充滿生命的顏色。
男人不知道,長久遮住一塊地面,不斷浮動的潘德莫尼是否也能享受這樣的風景。
或者那才是更接近明日的都市。
他用單手撐著觀星台的欄杆,將自己身體最大的幅度探出,他盡力地把右手伸出去,舉向火紅的西邊,遮擋天空中明顯的一片雲。
我與大地共存。
沒有低沉的訓導也沒有夜幕到臨時該有的歡歌。
“瑪爾瑟斯,那樣很危險哦。”
熟悉的無法忘記,她的聲音在男人的後方響起。
被夜幕合上的她的眼睛。在煙消雲散的生命中不含有任何生氣的美麗容顏。
聽到自己名字應聲回頭的瑪爾瑟斯,眼裡只有他巨大的立體天文望遠鏡在空蕩蕩的觀望廳堂裡,孤獨的擺放著。
01。
恕我考慮不周,本以為您會指令別人下來。
又到了導都潘德莫尼下來談判的日子。瑪爾瑟斯收起他疲憊的表情,在節骨眼上他不希望自己出任何問題。
皇帝從容地在見面會議體現出他的風度,他將自己的手撐著下顎,被微微半合的長睫毛遮住上端,顯得有些乖順的紫色眼睛,似乎不在意眼前穿著正統西裝的女性到底會做出什麼。
是的她的到來雖然令人有些許疑惑,但還不至於無法應對。
事實上她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比上次的代理人還乾淨俐落的探討完了相關事宜,原本準備好的檔案終於不用經過三次以上的轉達才能到她手裡。
這點非常好。
皇帝舒適地坐在他的位子上。而對方則饒有興致的看他作出的一些小把戲。
有人觀看才有做的意義。
“在昨天我已經把潘德莫尼所需要的東西都簽署了名字,大概今天就已經準備就緒。”
只是我這麼自覺你也不會真的放心下來就是了。
“瑪爾瑟斯”
她無論何時都保持著那副自信的微笑,支撐著導都的意志和正面形象。
有時候瑪爾瑟斯只要跟導讀的領導者——蕾格烈芙、那比他淡色很多卻似乎蘊含了整個物質世界的眼睛對視,似乎連製造過無數次的經歷都不能阻止他再次因為這位女性的氣場深感震撼。
是切實意義上的崇敬,並且——
瑪爾瑟斯知道自己多說無益。
“我看到你的軍隊雖然壯大,卻不乏一些面心不一的人摻雜其中,他們看起來很累。會影響到士氣的。”
“嗯。”
沒有巨大的資金財力去支撐的話。說起來導都潘德莫尼要是斷掉地面的物資供給,不出兩年也會完蛋吧,畢竟只是坐浮島。
瑪爾瑟斯發出了輕輕的嗤笑。
好在誰也沒聽見。
他不想讓導都的領導者管到地面上來。
為什麼一定要用藥物和固定的音頻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這個疑問瑪爾瑟斯以為一開始能有答案,它會像所有的教程裡說的那樣,在固定的算式中被運算成功後得出,毫無疑問那是他最好的預想。
他費力地,把那些不能用的短暫頻率捨去,然後把桌上的水喝了。
“你最近出了一些麻煩?”
“並不。”
“那就好。”
在他那副漂亮的皮囊下面不難掩藏一些無可厚非的事實。
02。
他和蕾格烈芙的關係當時表面上還是能看得過去的,沒有糟糕到形同陌路,或者說沒有惡化到針鋒相對,無纖毫參差。
而在現在兩個人有大把花不完可以共處的時間中,蕾格烈芙並沒有再給予他想當然期許,兩個人的話題從本來的低溫跌至到了零點。
可喜可賀。
而且一起做任務也是之前不曾預料到的事情。
本來未來就有各種可能性。
當做夢一場,反正這個世界也沒有光。
不會終結的,除非收集到跟自己一起掉落摔得四分五裂的記憶。
為什麼不是身體摔裂了呢?那樣還好受一些。
出任務之前瑪爾瑟斯又觀察了一邊他的靴子,確定這次旅行一定會弄髒它後深深歎了口氣。
引導者希望走這一遭能帶回充足的碎片幫家裡兩個人以上獲得記憶。
相當於跑一次小長途。特別是跟對話量稀少的五指能掰的過來的蕾格烈芙。
從出門開始他便擔憂起了這次旅程。
事實證明他的第六感比女人還準確。
03。
在瑪爾瑟斯被拉出他溫暖的天鵝絨床鋪前,他一直在做夢。
幻想自己並沒有從高到無法拉緊的觀望臺上摔落,從心臟細縫中開始碎裂的身體仍然黏合著。
包括那個人,也站他的旁邊,用他猜測不了的語氣說一些他無法提前知道的對話。
一切都可以重頭再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夢。
只是在溫度偏高的環境下,這次瑪爾瑟斯的夢境提前了好幾年。
大概是他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的那段時間,史塔夏幫他完成了一個不算大的願望。
記不清具體的日期,只是那隻兔子隨便用溫度計挑了個日子,說是瑪爾瑟斯的生日。
年幼的他當然不知道生日慶祝到底有什麼具體的意義,所以他被戴有兔子耳朵似頭飾的少女拉著手在空擋的走廊上奔跑。盡全力的在那個狹小的機械空間裡穿梭。
接著他們蹬上了打過蠟的階段樓梯,瑪爾瑟斯要摔欲摔的被史塔夏用力拉扯著。接著他的身體騰空了,被她抱著提起翻身坐上了那個扶梯的把手。
“滑下去啊瑪爾瑟斯?”
這並不符合nanny日常教的禮儀,瑪爾瑟斯皺著眉頭想要拒絕。
不過身子已經被女孩用力的推了一把。
“一直滑到地平線的盡頭!怎麼樣?”
他聽不見女孩後面還喊了什麼。
因為瑪爾瑟斯早就隨著樓梯的扶手一路滑下去。他嘗試學習普通教程裡面表示歡愉的舉動,這時候應該尖叫。
他喊了出來。
著陸的樣子其實很難看,他是直接從握手那塊翻了個跟頭再胳膊著地摔地上的。
瑪爾瑟斯捂著頭齜牙咧嘴坐在地板上,史塔夏跟著滑了下來,從容不迫地用手找準支撐點一撐,順利地蹦到了他膝蓋前一點點的地方,站在他正面前,向瑪爾瑟斯伸出手。
“來,我們到了!”
這是從未聽nanny說過的地下室。
也沒有人帶他來過,在他伸出手握住史塔夏的右手時,整個空間從地板縫隙開始發出淡藍色的光芒,史塔夏用力把他從紋絲不動卻照射著冷光線的地表拽起。
原先漆黑到只能透過樓梯口才能勉強看清對方身形的空間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雖然仍不能稱作明亮,可是那道黑藍混合的冷光從地上蔓延到似乎有三層樓左右高的天花板上,順溜地逐步捋開那柔和一點亮白,濃夜暈鋪開來形成了一個嶄新的空間。漸漸的光亮處尾端的墨黑慢慢吞併了他們來的那條路線。
“我們回不去了,史塔夏。”
“那我們不回去就好。”
史塔夏用手指點著瑪爾瑟斯的側臉頰,讓瑪爾瑟斯順著她的手看向早已不存在空間限制的那片迷茫的星墜光源。廣闊無垠的弧線。
出現變化的色彩,在飄渺不定的極光中延伸開。
瑪爾瑟斯和史塔夏處於一個能倒印出他們的銀河中。
透明的地上印照著天花板和牽著史塔夏一隻手的他。
星星就是一個又一個離我們距離遙遠的星球。
那是人類歲數到達不了的地方。
“就算是我?”
“嗯,就算是你。”
因為宇宙是無盡的,瑪爾瑟斯的不死的原理在出去這個空間後還能否實現也是未知數。
我們回不去的只是歷史而已。
向前走,背後的那堵無形的牆壁離你只有一點點的距離。不會讓人有壓迫感,也不會有人真正感覺到他的存在。
不過卻結實的阻攔了你一切想回去的夢想。
意味著磕得頭破血流也不能回去。
他忘記不了那淡黃色靠近瞳孔時瀰漫著柔和橘色,溫潤且不失優雅的注視。
同樣少年也肯定不會告訴別人,他曾經握著少女的手第一次觀看人造出來的美麗極光。但瑪爾瑟斯同時也否定了那是人類能造出來投影機能播放的景色。
那個似夢非夢的空間真的存在嗎?
少女說,他遲早有一天會自己去親自體會真實的極光。
瑪爾瑟斯竭盡全力的想把它描繪得更加美麗一些,他說不出話來,地下室的空氣要比他想像中要來的冰涼很多,在仿製無風夜空的氣息。
少年搜腸刮肚的把它替換成了她,令鏈接了他幻想色彩的柔和光河向四周平鋪的更為深遠,加大他們相互看不見的距離。思維也能做到廣闊無垠,在泯滅於微光前,他能聽見來自那亙古不變的呼喊。
把激動地滿滿即將溢出的淡粉色心情扣回畫著樂園的馬克杯裡。
乾冰煙霧瀰漫頂撞這年幼時期的瑪爾瑟斯的小手,在他這攔不住的速度中從稍微張開的五指中飄然消散,然而源源不斷的煙並沒有停止。
他感覺不到水氣的濕潤,卻能體會到外面夜晚的涼度。
“不會有這些的。”
“沒有什麼不可能,瑪爾瑟斯。”
在nanny發現前,史塔夏關掉了產生這些的科學儀器。
同時也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瑪爾瑟斯抱回了他該回去的‘地面’。
Nanny索要培養的‘瑪爾瑟斯’明確直接,實用性多於這些輔助課程,當然不排除今晚只是無聊的史塔夏想和還在課程學習中的瑪爾瑟斯來次光明正大的逃課。
看起來她不像做事會給理由的人。
導都需要把這個肉體的黏土胚子捏成他們所希望的完美政客,能夠掌控地上人類思維的統治者,引導大陸和平生存的人,而不是一名優秀的詩人或者繪畫家。
副業增加的是他不必要的情商。
04。
可是不遂人願的是,瑪爾瑟斯並沒有在他的天鵝絨軟床中醒來。
而是在吞咽完碎片後的那段時間,在讓渾身濕冷的低窪地上醒來。沒有人會願意在泥濘中起床。
當事人神志不清的希望跟誰吵上一架。
他需要發洩,而這個森林裡剩下的還有誰?
哦,對,死去的烏波斯,他破碎的被踩得爛不唧唧的身體為瑪爾瑟斯提供了記憶的來源。可是折磨死去的怪物並不能讓他大腦內四處衝撞的回憶安靜下來。
這個幾乎密閉的黑湖應該有不知道去哪裡取水的引導者,以及——
蕾格烈芙。
瑪爾瑟斯很不幸的選錯了發洩對象。在瀰漫令人厭惡氣味的環境中,更不幸的是不止他一個人剛取回了記憶。
05。
瑪爾瑟斯你到底屬於什麼?
在引導者回來之前他們兩個就已經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一句話吵開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他人操作的提線人偶,經由你無聲的嘴唱出提線者配音的預設台詞。你很聰明的知道自己的立場,清晰的不如他人之情會讓你產生不一樣的想法對嗎?是誰培養出你過高的交際能力,你的感官系統我想沒必要那麼健全。
“那你得去問nanny。”
因為你沒有資格在相同的立場上來責備我,瑪爾瑟斯。
“至少你失去的記憶,拿回來的是有關格雷巴赫的吧?”
“偷窺別人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這點彼此彼此。
“所以你會比任何人更希望瞭解格雷巴赫為什麼而死,或者你本來就知道。你難道不想再見一次格雷巴赫嗎?”
別開玩笑了,比起瑪爾瑟斯這種被人強加了幾百次性格的實體仿生,蕾格烈芙的基因可是切實的人類基因呢。所以具備正常人類情感的你,比誰都熱切期盼著再見他一眼吧?
“我有說錯嗎,蕾格烈芙?”
被唸了名字的少女用左手壓制住肩膀,讓微不可見卻抑制不住的顫抖平息下去。她閉上眼睛,把剛才那番話淤積在胸口的氣呼出,再深深地帶有顫音的吸了一口空氣。
她能想像出瑪爾瑟斯那張得逞了的笑臉。
不要笑我。
她不希望自己難以冷靜的表情就這樣不加掩蓋的呈現在他人面前,特別是那個他人是瑪爾瑟斯的時候。
我懂了。
她默唸著。
我不需要知道我們雙方的過去。
蕾格烈芙微張著嘴,外來空氣被壓縮進她小小的人造肺部,再緊湊地被均速呼出,她的大腦很快就因為急促的喘息變得有些供氧不足。她用袖口擦掉額角的一些到冷汗。
隨即,少女小弧度地揚起她緊緻的下顎,堅定的淡紫色眼睛重新審視因剛才步步逼問成功而帶有些許戲謔笑意的人,瑪爾瑟斯那張露骨的笑臉。
“很好,瑪爾瑟斯。我需要你咬緊你的牙關。”
“啊?”
瑪爾瑟斯根本沒反應出她的意思,他的應急感官只給了他一個湊合的回覆。
導都領導者的性情在這個連呼吸都顯得不可思議的空間中,誰都不能保準她不會因為一句冒犯的話發火,這個空間是不需要面子和禮儀上的關照的。
而且任何人都能隨時隨地表露出內心的不滿,完完全全放開自我,不失風度——不過蕾格烈芙可是之前打過招呼的。
少女在話音落下之際蹬上前一步一靴子踩住瑪爾瑟斯的戰戟,他當然不願意自己心愛的武器被人這麼踐踏,都快要斷了好嗎?
他條件反射地選擇開口,而不是抬手,以及他忘記了少女剛剛送給他的忠告。
牙齒開合準備台詞反擊——
“你、噗啊!”
——很好一記漂亮的右勾拳。
瑪爾瑟斯肯定不會忘記蕾格烈芙的手到底是用什麼製作的,並且她還在揮過來之前加上了輔助性極強的預備跳。
那個衝擊力讓讓瑪爾瑟斯一瞬間覺得自己臉頰骨發出了開裂的聲音,其次口腔內側和牙齒親密無間的相互撞擊,在不到幾秒的過程中便溢滿了鐵鏽的味道,蕾格烈芙又溫情的附贈了他另一聲問候。
“我叫你把牙給我咬緊了!!”
——碰!!
06。
很早很早以前。
早到他們都沒有在這個昏暗的地方徘徊的那段有陽光的日子裡。
也就是蕾格烈芙不辭勞苦親自下來要物資、對瑪爾瑟斯還算客氣的那個年代。
瑪爾瑟斯在昏睡中偶爾能夢見,從眾多柯斯托特身上都保存的那份記憶。
蕾格烈芙走在瑪爾瑟斯的前面,她嬌小的背影被光線拉長,讓瑪爾瑟斯很想踩上她的影子,但他的步伐始終離蕾格烈芙的影子有一公分的距離。
就在登陸回航的船艦時,蕾格烈芙算是好奇的突然回頭。她示意瑪爾瑟斯靠近自己一些。
那時候飛船的轟鳴聲問題還很嚴重,所以瑪爾瑟斯並沒有聽清楚她前面對他說了什麼。於是他低下頭將耳朵貼近蕾格烈芙的唇邊,她那被起飛前的逆風吹亂的頭髮和瑪爾瑟斯的黑髮混在了一起。
她說。
“瑪爾瑟斯,你會疊紙飛機嗎?”
“什麼?”
皇帝對這個奇怪的問題感到了驚訝,蕾格烈芙將戴了手套的手貼近唇部擴大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用兩個人都能聽清楚的聲量重複。
“你想獲得我來到地上的交通工具,而你卻不會疊嗎?”
瑪爾瑟斯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她,或者是在考慮這句話的隱藏意思,總之他已經不知道當時呆立著的自己在想什麼了。蕾格烈芙已經拿著瑪爾瑟斯給她的資料袋,轉身登機。
“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能疊出來。”
她在機艙門口對他做最後的揮手。
瑪爾瑟斯面朝登機口退下,然後目送蕾格烈芙的艦艇離去。
然而她再也沒有來過。
再次見面也是在無光世界的事情了。
07。
鋼鐵的觸感讓瑪爾瑟斯瞬間特別想踹開那名打倒他並跨坐在他腰間的少女。
但因為實現衝擊力過大,他壓根沒適應對方的力度,失去平衡的摔在地上再沒有間隙的接收了蕾格烈芙下一個鐵拳。
瑪爾瑟斯的頭正好撞在有硬泥土的地面上,他痛得幾乎要叫出來,鬆開牙關喘息的過程裡,蕾格烈芙毫不留情的左拳頭就揮在他的右臉頰上,如果不是小時候有認真吃鈣片,他的虎牙都要被打飛出來了。
不過吃不吃鈣片真的和打架時牙齒結實程度有關係嗎?
那當然是瑪爾瑟斯瞎扯的。
口腔裡的液體越來越多,有一些已經在他反抗地發聲時咕嘟溢出嘴角,順著他還沒來得及遭殃的下巴滑到他頸部,濡濕了他的紅色領子,讓原本深色的衣服看起來又暗了一個色調。
該說什麼好。
別打了。
蕾格烈芙別打了好嗎?
還是、
你要打就打個痛快吧。
他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對方沒有聽到他的心聲,相繼一拳接著一拳,毫不惜力地來回打他。
對哦,其實把這副軀體打壞了也沒關係,蕾格烈芙。
可能是累了,她改為反手捶回他的臉,整個濕答答的泥潭子裡都是瑪爾瑟斯身體裡迸裂出的液體,染紅了淤積的水。節省時間的她希望把瑪爾瑟斯就這樣折騰到無法發聲。
臉頰已經腫到讓眼睛都快要掙不開的地步了。
比烏波斯給與的傷害還大。
他看著擁有少女模樣的蕾格烈芙,露出了艱難的微笑。
他眼睛裡現在全是蕾格烈芙因劇烈地喘息而一起一伏的胸口。
所以,算是要求停手,瑪爾瑟斯抬起自己的胳膊,勉強夠住了蕾格烈芙再次舉起的拳頭。
他的眼睛其實已經看不清對方。
蕾格烈芙光潔的額頭上的汗滴不小心滑進她的眼睛裡,她便收手去擦,越擦越濕潤,隨即她發現——自己臉上也沾到了瑪爾瑟斯的血液。
她呆坐著看著瑪爾瑟斯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並沒有覺得完全消氣,但是也不想再揍下去了。
根本沒用啊。
停不下來。她吸了吸鼻子。
腦內的記憶還在胡亂的衝撞。
導都的驕傲決定收回自己的手。
她用力捶了一下瑪爾瑟斯繫領結的位置,做出了一個她自己都不想去確認和相信的舉動。
她緩慢地彎下腰,胳膊平放在瑪爾瑟斯的身體兩側,她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閉上眼睛,慢慢平穩自己的呼吸。
我們的出生立場相似,現在呼吸的頻率也差不多。
“瑪爾瑟斯,我們到底是什麼呢?”
沉默多時後蕾格烈芙呢喃地像是對自己發問,將這個問題拋向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細小的聲音凝固在沒有被開創的森林中。
她膽怯地期待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哪怕是一聲輕哼。
而回答人卻為了逃避疼痛般的睡著了。
08。
至於接水回來的引導者是怎麼把他們兩個帶回來的。
還是不要過多關注比較好。
去背回那兩個人的成員也恪盡職守的表示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對哦,可怕的關鍵在於他們確實不知道。
希望下次室內報刊上最好不要出現相關的新聞。
09。
瑪爾瑟斯的傷口比起自然恢復要快的很多,在他撕掉一整週的日曆紙後,他終於可以確信能去餐廳順利坐在椅子上和大家一起吃飯,並不嚇到他人。
前提是他沒看到新一期星幽界報。
變成普通淤青和普通擦傷,只要用剪過的紗布遮擋起來就好。
這方面性格和小孩子沒什麼差別的瑪爾瑟斯像是賭氣一般,執意地不願意接受音音夢慣用的一針治療法,也沒有動「乾脆換個身體」的念頭。
那樣和寫好的劇本再生搬硬套有什麼區別。
“還好麼,瑪爾瑟斯先生?雖然我本身是不太想去幫…啊、並沒有這樣的事。你真的不需要我的治療嗎?”
不作處理等身體自癒也不是最好的方法,瑪爾瑟斯再怎麼彆扭,翻遍自己的備用藥箱後還是去了趟醫務室。
成長後的音音夢在看見他推門而入的壯觀場面差點沒把喝一半的牛奶就這樣噴出去。
“唔?!”
“早、早安啊音音夢。”
“你誰!?”
不會告訴你護士她是看衣服才認出來的人是誰的。
身為護士的音音夢懷有極高的職業操守,現在她正在堅持不懈地和瑪爾瑟斯推薦他手上舉著的超大針筒,先撇去外擦傷和烏青是否真的需要打針,針筒裡咕嘟的淡綠色般透明液體怎麼看都不像是破傷風藥劑。
音音夢捏著有她自己手掌兩倍大的針管,很有可能只是想‘噗呲’的給他來上這麼一針——在臉部。
“剛進入的時候會有點疼,不過我信你可以忍住的!很快、幾秒的事情而已嘛!”
音音夢手扶著瑪爾瑟斯的肩膀,右手蓄勢待發地舉起了針筒。
“呃我真的不用。”
“來嘛,輕輕一下!”
“好吵,就這樣放著他不管啦媽媽!”
少女清脆的聲音從醫務室病床那邊傳來,在針頭距離臉部最腫位置一毫米位置阻止了音音夢。
史塔夏撩開遮擋用的簾子,只探出一個頭這麼說道,簾布遮住了她的身體。
“媽媽沒必要連自作自受的人也飽含責任心的去對待。”
隨後她視線對上幾乎‘改頭換面’了的瑪爾瑟斯。
坐在椅子上的瑪爾瑟斯很聰明的反應過來。
“是的、她說的沒錯,我只需要一點碘酒和紗布,還有一些維生素b2,好嗎?”
“但願碘酒會讓你的臉色變得好看一些。”
不過他們之間的對話其實並不是口頭上的交談,從瑪爾瑟斯一進門起,他就自帶了一個大一點的白頁本子,用油漆筆在上面快速地寫出他要對音音夢說的話。
他不確定現在說話是否能發出要表示的音節。
好在音音夢在聽了史塔夏的話後把針放回了他旁邊的鐵盒裡,轉身進藥物室拿藥去了。
瑪爾瑟斯從有點腫的眼睛裡看著用剛睡醒頭髮還有些毛躁的史塔夏,低頭在紙上繼續寫。
“你怎麼知道來的是我?”
“因為空氣裡有你的臭味。”
“我現在很臭嗎?”
“比喻。”
“我驚異於妳沒有笑。”
她揉了揉自己淡黃色的眼睛,無趣的打了個哈欠。
“我對你現在的臉可一點都笑不出來。”
你又不是取樂他人的玩笑。
“嗯?”
“本身也不是什麼可笑的事情,難得露出那副表情的你我又有什麼理由取笑。”
說完史塔夏便縮回去,拉上白色的遮簾布,不再理他。
表情?
瑪爾瑟斯摸了摸臉,結果痛的又立刻拿開了手。
腦內的記憶在被打了之後好像也平緩了許多。不再刺刺的發疼了。
10。
瑪爾瑟斯用鹽水吞吞吐吐泡了差不多一週的口腔,即使回復很快,口腔內部的嫩肉也被自己牙齒撞得除了水吃什麼都疼,其實喝水也會塞牙。
瑪爾瑟斯時不時的在鏡子面前觀察他的恢復能力,發現並不怎麼樣後他就繼續喝他的鹽水,從喉嚨裡咕嘟兩下再呸出來,同時他把維生素b2的粉末抹在自己烏青的唇角。
然而碰一下又會有血從裂開的地方悄悄溢出來。
像磚頭上磨出的粉末一樣,瑪爾瑟斯覺得維生素並不好吃,還有點發苦。但比起滿嘴的鐵鏽鹹味他還是覺得苦也不錯。
那兩天他沒有出門。
不過他也沒有多專注自己被揍得一塌糊塗的臉。
比事故現場要來得好很多了。
這幾天被迫‘閉門思過’中,他在忍受人類身體才會產生的飢餓的同時,他也打算稍微去嘗試一下那個可怕的設想。
比如在離開‘這裡’前跟蕾格烈芙搞好關係。
瑪爾瑟斯幾乎不長鬍子,但是作為個人潔癖,他還是會定期按照習慣修一次面。在瑪爾瑟斯用刀刮著紅腫破裂地方的側邊一點,他還是會忍不住在心裡罵一句。
“見鬼去吧,該死友好。”
11。
他回歸後的第一次聚餐,讓瑪爾瑟斯覺得自己走錯了房間。
除了出任務以外第二嘈吵的飯桌今天除了正常的刀叉交錯的聲音,便沒有別的雜聲,安靜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包括平時脾氣暴烈的連隊成員,就像是友好協助委員會的團員一樣,現在全心全意的信仰吃飯時不該說話。
魔女館這週的晨報肯定添油加醋了什麼。
經過多日的鹽水洗禮,皇帝禁衛軍看起來消瘦了很多,鑒於他本身體重基數就低,太瘦對他來說並不好看。
關鍵是瑪爾瑟斯現在面對面坐著的還是蕾格烈芙。
“......”
他不自覺地緊張的握住了叉子,用面前的紅色羅宋湯再次確定了他現在的模樣,感謝神明唯有羅宋湯還是不變的稀如水。臉上破口的地方都貼好了創可貼,他把音音夢悄悄塞在盒子裡的兔子愛心款抽出來,結果發現整盒裡只有兩張是原色的。
其餘帶顏色的部位包括眼角,他都用剪刀剪出相應的形狀蓋住。
瑪爾瑟斯覺得自己的美工還沒有爛到真的無法過目的地步,側坐的薩爾卡多再看見他的樣貌後也給與了肯定——但不要憋笑到連湯勺都拿不住好嗎?!
“我吃飽了。”
瑪爾瑟斯已經不想在這個連引導者喝完果汁都不敢再要一杯的尷尬氣氛中多呆一秒。
是不是有點太在乎自己了,是今天發生什麼事情所以才會變得這麼沉重?
算了等臉好一點再問吧。
他的工作時間已經在早上申報調回正常模式。引導者知道,所以她想伸出手把他拽回位子上。
哪怕再塞進去一點食物都行,瑪爾瑟斯。
不過很顯然她現在沒有這個勇氣。
“我也是。”
看見蕾格烈芙在他走後也起身離開,引導者長呼一口氣的忘記剛才的想法。
怎麼樣都好。
12
蕾格烈芙跟在瑪爾瑟斯的後邊步伐緊湊,而且分毫不差的與瑪爾瑟斯總有一米之隔,禁衛軍當然知道這點。但他已經自暴自棄地放棄了思考,衝蕩在他整個思緒裡的只剩下早點回去洗漱,最好吃完止痛藥後還能睡一會。。。因為他今天下午就要開始出去工作。
後面的那個小個子機械的跟他走過了鋪著波斯地毯的三個走廊拐角,上了樓梯,還順手按開了走廊上的燈。她每次都抬高一點腿去走路,這樣即使是鋼鐵做成的靴子,也不會在地毯上發出太大的摩擦聲。
難道她下一步打算跟著進房間?
啊。
“我才是那個小姑娘。”
瑪爾瑟斯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默唸。
好,必須在這裡做個了結。
禁衛軍握著門把手,目光也直愣愣的盯著沒有繁瑣花紋的普通沉重紅木門,好一會才下定了決心開口。
“蕾格烈芙,上次真的很抱歉我。。。。”
“你會疊紙飛機了嗎?”
人不會意識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所以生活才如此的有趣。
瑪爾瑟斯的手離開了自己的門把手,他轉過頭來,發現蕾格烈芙和當時一樣,只到他的胸口高。
沒有令人厭煩的飛機轟鳴聲,沒有冷的幾乎堵塞鼻腔的空氣,沒有刺眼的正面夕陽。甚至沒有超過兩位以上的人。刺耳的軍樂隊在此停止了左右的奏樂。
蕾格烈芙仰著頭。
白茶淡淡的香氣,蘊繞整條走廊。
“會了。”
“那你和我來。”
鬼使神差的,瑪爾瑟斯說。
“好。”
13。
他們在午休時間到了魔女使館的頂樓天臺。那裡空氣流通好,而且視野寬闊,往哪裡飛都能去想到達的地方。
蕾格烈芙把長方形的紙遞給瑪爾瑟斯,她讓他把手套脫掉。
“嘗試疊給我看。”
不過在此之前。
“瑪爾瑟斯你帶筆了嗎?”
“帶了。”
“把你的背借我一下。”
瑪爾瑟斯背對蕾格烈芙,把外甲側袋裡的筆遞給她。蕾格烈芙在他的背上寫了一些字,然後轉過來。
這樣就好了。
“你寫了什麼?”
“想放下的一些人和事情。”
被不知名的神明收走的過往。我希望。
蕾格烈芙在瑪爾瑟斯看到之前已經將紙對折。
“寫完就真的可以放下?”
“至少不會成為你走接下來路的負擔。你要不要試試。”
瑪爾瑟斯接過蕾格烈芙還給他的筆,看了看蕾格烈芙裸露著的後背,選擇趴在地面的人造草坪上去寫。
在下午兩點左右,這個無光的世界只有較為亮的陰天,沒有太陽,萬里高空都呈現著一種亮色的灰。
可是寫什麼,好呢?
14。
對了,那片星空。
15。
儘管不是真的。
瑪爾瑟斯捏緊手裡的筆。
已經停止叫囂好幾日的記憶在此時又冒了出來,比在死去的烏波斯身邊還要來的波濤洶湧許多。
“我認可你。”
瑪爾瑟斯把空白的紙按在地上,放下筆。他慢慢地摘掉自己右邊耳朵上的飾物,把左邊束縛辮子的固定夾取下。放在紙的旁邊。
“我想看你,你創造出來的歷史。”
他知道的。
她淡色的唇瓣對他說,一字一句熨燙他的耳朵。
“既然說了就請一直看著我。”
瑪爾瑟斯對腦海中的聲音對話。
不是你本人都沒關係,再用力點。
瑪爾瑟斯撕開自己臉上的紗布,把他們疊好排在耳飾旁邊,接著是創可貼,上面還沾有一些幫助癒合的白細胞。蕾格烈芙站在他旁邊,一言不發的等他。
“那樣很危險,即使知道你也一定要去做嗎?”
他的手始終撐著伸向觀望台的外側。遲早會摔出去,這點瑪爾瑟斯明白。
連你都抓不住了。
無數個仿製的你就這樣掉落了下去。
瑪爾瑟斯看著無字的白紙,戲劇一樣的她無限次‘重生’再消失。
瑪爾瑟斯最後抓住的到底是什麼呢?
露出全部傷口的瑪爾瑟斯拿起筆,打開筆帽。
比預想的要聰明許多,但也愚蠢之極。
沒有更換身體的權利,現在的瑪爾瑟斯是真正的瑪爾瑟斯,皇帝也好,禁衛軍也好。
他堅定的在上面寫上。
“艾莉絲泰莉雅”
“and every Alicetaria”
真正的她的聲音和無數個她的聲音相交混雜,從層層疊壓的腦迴路線通達到左側的心房。
他將紙對折。按照史塔夏教的步驟對半壓成三角,再橫對折,再壓出個三角,往外對折,做出紙機翼,把機尾部分往裡面掐一些。
“看起來是架很沉重的飛機呢。”
“大概吧。”
瑪爾瑟斯露出微笑,先蹲了一會,然後站起來,拍拍自己的百褶裙。
回過頭來瑪爾瑟斯瞅見蕾格烈芙搓成一條的飛機。
沒錯那就是直接用手搓成了一條然後硬生生的掰出兩個算是機翼的尖條形飛機、
“......”
“咦,你不知道阻力越少飛得越快嗎?”
蕾格烈芙拍著瑪爾瑟斯的背部,讓他快點到天臺的邊界處。
“那!飛吧”
把原來的夢想都投擲出去了怎麼辦。
更新一個就好啊!
在無光的世界裡依舊能撐著空氣飛出的紙飛機。
只要能出去就好了,不管它會去哪兒。
16
再見。
我們的過去。
你好,
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