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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瑪爾瑟斯X沃肯)

作者:影存

 

 

 

 

 

  暗黑的戰士跋涉了很長、很久的路才抵達這裡。

  獨自不孤。

  過去的他手中握有極大的權力,逐漸坐大,他擁有許多張面孔、身分乃至於分身,失去這輩子他唯一認真在乎過的女性後,逐漸他覺得自己彷彿空殼,正按著不知道誰的意志,一步步走向還相當遙遠的終點;活得世故的同時他變得麻木,殘忍的一面逐漸浮現上來,然而他仍舊挽留他內心最後一片的淨土,連自己都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見過許多風景,變或不變,唯有生命總是比他早一步離開。瑪爾瑟斯習以為常,許久不曾再感到任何悲傷,所有他曾聽聞的、人們聲稱發自內心的痛楚之於他全都猶如不值一提的天方夜譚,在傍晚聽見,隨著晚風就消散在空氣之中。

  他對什麼都算得上很有耐性,唯獨對虛幻的事物嗤之以鼻。故事不切實際,儘管瑪爾瑟斯有比誰都來得長上許多的生命、遠得不可見的終點線,聽一或兩個故事的時間不過是鳳毛麟角,怎麼也稱不上浪費,他仍舊不願花費任何分秒在聆聽這些花俏的幻想上。

  虛妄。

  他在一地扎根,支配著那裡,任憑身邊的人走過、走過他身邊。

  這個世界,或者他,他確信一定有一方不正常。

 

  在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就是永遠的時候,他遇見了沃肯。

  和自己一般,沃肯同樣是不花時間閱讀故事的人,他擁有一雙平常時候半點波瀾也不起的眼眸。

  時空在兩人之間似乎成為完全扭曲的存在,他們共同違背了宇宙的法則,近乎執拗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瑪爾瑟斯非常驚訝過去他們居然從未遇見、亦或僅是知曉彼此的名姓。顯然這個世界比他所知的要大得多──思至此,他開始覺得不能就這麼放掉這個看來對一切都十分淡薄的男人。他決定讓沃肯直呼他為瑪爾瑟斯,並對他表明自己的身世,但遺漏了大量的細節。最終沃肯所吸收到的資訊不過是他作為皇帝的這個身份,有禮而不僭越地向他問好,簡單說明了自己是個研究自動人偶的人,只是因故旅行至此,很快就會離開。

  這卻不是瑪爾瑟斯內心想要的。

  「你能為我效力嗎?」於是,瑪爾瑟斯問,破天荒的不是想要確認沃肯有多少能為他所用的本領,而是為了徵求沃肯本人的同意。儘管他不認為自己會大方到願意接受沃肯的拒絕,他依然詢問,就是渴望著沃肯會點頭。

  然而在沃肯看來,這個冷靜自持的皇帝不像個人類,卻也一點都不像人偶。那蘊含在皇帝心中、無法看透的思緒相當深沉,而他偏偏是個遺忘過去之人,對什麼都抱有比平常人更高的警戒,在他所能記得的過去中又吃過太多虧,明白這類人,無論身份如何,都是不可信任的。因此沃肯拒絕了他的要求,雖然話語婉轉,卻連個像樣的理由、敷衍的藉口也不打算告訴瑪爾瑟斯。

  「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在完成這件事情以前,我已經不打算再為任何人賣命。因此,瑪爾瑟斯,我不會永遠留在這裡。請您明白。」

  「……是嗎?」聞言,瑪爾瑟斯搖頭嘆息道,毫不掩飾他的大失所望。「那麼,很可惜的,我等也不能如你所願。」

  「我不會讓你離開。」

  他不想對沃肯兵戎相向,沃肯的氣質是那麼純靜,彷彿沒有任何戰鬥能力,然而他同樣不願沃肯在他漫漫無邊的生命裡輕巧地一閃即逝,並且是加倍的不願意。於是在沃肯能做出任何反應以前,他先一步招來他無所不在的分身,命他們無聲無息地突襲,一擊就打暈了沃肯。

 

  因為這樣,沃肯如他所願地留在了他身旁。

  起初,沃肯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絕對沉默,完全不費心理睬這個令人捉摸不透的高深之人。他沒有忘記自己是被瑪爾瑟斯強迫留在這裡,但他倒也在瑪爾瑟斯讓他做的事情中有過幾次高興的體驗──這讓沃肯再一次確信自己正往正確的路前進,也就更堅定不在此久留的心。他沒有讓瑪爾瑟斯知道這些,但漸漸願意和他打招呼,樂意看見他那意外好看的笑顏。

  瑪爾瑟斯詫異地發現,自己不聞不問多年的、仍然活在心靈深處的那塊地方像是終於從漫長的睡眠裡被喚醒般,開始帶著他的心跳動,帶來溫度,他終於能夠久違地透過心去觀看、去感受這個世界,原先無色無味的萬物如今都不是那樣。

  是這個男人的關係嗎?

  偶爾他會去到他為沃肯準備的房間,不打擾到沃肯地坐在一旁,看他工作、看他工作中顯得格外清秀的臉龐,不由自主有了這個想法。

  他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麼,儘管是現在的他仍然曉得的。他觀察沃肯良久,也試著和他說上幾句話,做了一切去肯定這與記憶中的愛情有大不同。但萬事做全的瑪爾瑟斯,瘴氣纏身的皇帝,卻獨獨忘了一點:他忘記久遠久遠以前,自己曾經是多麼害怕在時間之河中不斷失去。他無法到達永恆,然而比多數人都要接近,注定了要一再揮別愛或不愛、恨或不恨的種種、種種。

  興許世界仍然大得、寬容得能夠給自己再一次的機會,瑪爾瑟斯這麼想。嚴格講起他本就是百裡挑一的那個「人」,如今透過沃肯,透過這個男人的溫和與澄澈,他還可以選擇不要自己的殘酷。

 

  由於這個念頭,瑪爾瑟斯久違地做了一個很大的夢,醒得很晚。

  覺得機不可失的沃肯早已悄悄離開。他本就是一個那樣輕柔的男人,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不是件太難的事。瑪爾瑟斯為此盛怒為此傷悲,之後隨著怒意和悲感消散,頭一次的,瑪爾瑟斯感覺到內心空盪如死城。

 

  他已經很累了。

 

※※※

 

  深紅的太陽重新得到他深藍色的月亮已是多年以後的事。

 

  瑪爾瑟斯再度遇見沃肯,與前一次不同,現在的他覺得世界不過如此。他很快、而且是輕易地擄獲了一無所有的他,總算願意正視:自己對他的心意與希望佔有他的想法裡頭確實有著愛──或許稍嫌稀薄,但不容忽視。沃肯的存在給他帶來兩種意義,一則水源,重新灌溉他的心田;二則樹木,被植在那之上。

  瑪爾瑟斯不再尋求他的認同,只管親吻了他藍色的枝椏,專注地傾盡所有的心神,那片僅存的淨土,愛著他、豢養著他。在瑪爾瑟斯眼裡,比以往更安靜的沃肯是這麼樣的富有生命力,在這充沛當中卻又有著無邊無際的消極,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那樣溫和、那樣沉靜,像是渴望著止息。

  自己的心跳則使胸膛隱隱作痛。

  「沃肯,早安。」嘗試模擬出很久以前自己還懂得的那種情緒,瑪爾瑟斯試著對面前安靜的生命體溫柔地道早,想看看是否能敲亂那穩定的跳動頻率。

  想當然爾,他又一次失敗了。然而那不會令他氣餒,漫漫長日以來,即使是自己也早已遭遇過無數失敗,若要說這次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大概只有他這次是抱著期望的。

  瑪爾瑟斯期待哪天能再聽見沃肯的聲音。若是那日來臨,勢必沒有喜悅會降臨於他吧。快樂的額度有限,早在這之前他便已全數用罄。然而沃肯在這裡,哪怕不做什麼地僅僅是待著,也帶給了他最大限度的寬慰。

  只可惜面對不純粹的愛情他依然殘忍。

 

  「你的頭髮好看極了,沃肯。能剪短?」

  捋著他的深藍色長髮似乎已經變成自己最常做的舉動。瑪爾瑟斯的日子過得一點不著急,在這樣的事上,完全樂意浪費整個下午、浪費好幾個下午。然而越是這麼做他便越感焦急,恨為何悲傷遲遲沒有消減。在這個午後,純屬偶然,一切豁然開朗──他明白過來原因是如此簡單。

  只因他還沒有完全擁有沃肯。

 

  男人向來平靜的臉上首次出現情緒。他小幅度地搖搖頭,說了簡單一句不想。

  這樣啊,瑪爾瑟斯說道。在他心內起了極大的漣漪,那並非喜悅,不是那麼單純幸福的情緒,然而他確實為了沃肯的開口大感近似高興的激動。於是他又重複了一次,他說這樣啊,貌似理解,但溫和的纖細手指隨後一轉,不客氣地扯住沃肯的髮絲,力道重得給拉落了幾根。

  聽見沃肯吃疼的聲音他第一時間道了歉,旋即竟是笑,露出非常懷念的神情。

  「當初你也是這樣呢,沃肯。還記得嗎?」

 

  你總是這樣傷我的心呢。

 

  瑪爾瑟斯不再聽見沃肯的任何言語。斧槍揮動如絢麗的舞,燃起不實際的火焰,將沃肯頸部以下的頭髮燒焦成灰──他將沃肯細弱的憤怒當成佐料,珍惜地捧著嗅聞。

  一切靜好,自己終於能夠真的擁有他。

 

  最後,又或者並非最後,他把他養成了一株植栽,顏色深沉而且喑啞。

  深紅的太陽轉為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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