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所言，臣之所向
(瑪爾瑟斯+威廉)
作者：歌川梨子
售魂者沉紫的劍身劃出巨大弧度、削下魔物頭顱、劍身瀲散出的光芒卻是鮮亮的紫色，古魯瓦爾多神氣地投奔進魔物群中，看似瘋狂、實則確實施行腦中一連串緊湊的攻擊計畫。鮮血濺上古魯瓦爾多的臉、衣物、肘甲，腥紅的瞳仁中沒有憐憫，黑太子盛大的怒意於一次次的奮力砍擊中忠實呈現。
「殿下！」威廉藉由梅爾基努揮來的前爪跳上巨大的飛龍，將「惡夢」深深刺入飛龍腦門再雙手握緊劍把、以使力蹬一下飛龍王頸部的方式製造反作用力、跳下魔物巨大的軀體。
凶狠魔物的頭顱被不死軍人的利劍從中砍為兩半，自己負責的戰鬥已完成，威廉想轉向協助背離他投入新戰局的古魯瓦爾多。顧不得清理沾黏髮梢與身上衣物的骯髒血液，軍靴奮力踏在大量血液滲透入土的泥濘地上，威廉揮動「惡夢」甩落多餘髒血，全力邁步跑向古魯瓦爾多。
古魯瓦爾多分神回視，承載盛大怒意與殺戮愉快的腥紅雙瞳霎時混入少許驚愕。「喂！庫魯托！注意後面！」
威廉橘棕色的髮絲順從他主的話回望而劃出弧度，頭顱被砍裂兩半的梅爾基努蠕動身體狀似無力地爬起。殘破的雙翼顫動、巨爪耙起染血的泥土，牠還活著、牠生氣了、牠裂開的口爆吼著準備施予最後一擊。
清亮的綠眼因無法及時反應魔物發動的最後一擊而瞪大，梅爾基努張至極限的巨大裂口迅速逼近，迅速轉身讓威廉無法保持重心地向後倒下，他只能將「惡夢」向前直舉、在凶相畢露的梅爾基努面前毫無用處。
「威廉、退下！」
裂口逼近威廉面前，瞬間，瑪爾瑟斯的斧槍橫亙其中。
背部狠狠撞上地面，威廉吃痛地皺眉，由下而上、斜看著瑪爾瑟斯藉由收回斧槍的力量向梅爾基努的左眼狠狠踢擊，再藉著踢擊的力量甩出斧槍朝梅爾基努的長頸底部砍下。
一記砍擊、一道切斷面、一副被威廉‧庫魯托先行砍開的巨龍頭顱與身體分家再落地，是瑪爾瑟斯真正畫下與梅爾基努的戰鬥結束句點，惡夢鋒利的尖端還指著瑪爾瑟斯的挺直背影，威廉重重喘氣、半失落半脫力地垂手。
堅硬物品墜地發出的清脆聲響有兩道，一是惡夢；二是周圍包覆暗黃焰火的透黃寶石碎片，自梅爾基努頸部的切斷面掉落五片。
瑪爾瑟斯單手持著沉重的斧槍，彎身拾起碎片。
「它們應該屬於你的。」瑪爾瑟斯半轉過身，持有碎片的那隻手朝威廉直直伸出，雖紳士地讓出戰利品、語氣卻隱隱帶有些許不悅。
「不......我沒資格，我並非真正了結梅爾基努的人。」瑪爾瑟斯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眼神似乎混入戲謔，威廉避開它，撿回惡夢、狼狽地站起身再收劍入鞘。「還差兩片碎片，殿下就能想起更多事了。請分給殿下兩片，剩下的再請您收下吧。」威廉拍拍坐皺的軍服下擺，根深蒂固的軍人禮儀使他仍稍稍彎身致意。
「明智的決定。我真想將你從隆茲布魯那搶過來。」瑪爾瑟斯笑說，他的心情真的很好，只是威廉覺得這種純粹的惡意才是最碰不得的。
這個人，真的是人嗎？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想做什麼嗎？
「瑪爾瑟斯、庫魯托，該去找紮營點了。」古魯瓦爾多毫不在乎蒼白的臉上濺滿鮮血、半乾的血與黑紅色的乾枯血跡，語氣仍維持一貫的了無生趣。
聽見古魯瓦爾多的話，威廉再次稍稍彎身致意、緊接著跟上古魯瓦爾多逕自走遠的腳步。
他沒注意到的是，乾脆轉身的瞬間、浸染過多血液的衣物甩出幾滴腥紅，滲入瑪爾瑟斯身上衣料暗酒紅的部分、並讓瑪爾瑟斯皺起眉間。
※※※
橙黃篝火映亮入夜後的濃密樹林，先前其他戰士外派任務時應該有來過這附近吧？沿著幾乎要被重新長出的野草雜枝掩蓋的小徑向內走，走出群木叢生的黯淡地帶，廣大樹林中心位置有座湖、月光映亮冷風輕輕拂過的湖面、湖面被撩撥出連串漣漪。
放下簡單打包好的輕便包袱，古魯瓦爾多逕自走到大湖另一端盥洗去了；瑪爾瑟斯取出包袱中的吊床綁妥在相距一定距離的兩棵樹上，那是古魯瓦爾多要用的，自己與威廉則只要能找著乾燥穩固的樹幹倚坐著休息即可；威廉負責採集樹果與生火用的木柴，套著長軍用手套的雙手抱著大堆物資回到營地時，他有些訝異地發現瑪爾瑟斯正支解著幼生烏波斯與夜光鳥的新鮮屍體。
「我抓來的。」
「嗯。」
連問都不必問，瑪爾瑟斯專注於支解魔物屍體的工作上邊說，於是威廉能做的回應只有簡單應聲而已。
三個都並非多健談的人，沉默在三張咀嚼魔物野味的口中流轉卻不顯得尷尬。吃完了，威廉拾起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獸骨丟入篝火堆中，讓它們已然消逝的生命悉數燃盡。
古魯瓦爾多沒多說什麼，他只拿出寫有明日任務內容的羊皮紙捲就翻上吊床休息去了，留下瑪爾瑟斯與威廉坐在篝火堆的兩邊、兩人手裡都抓著細枯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柴火。
瑪爾瑟斯手裡持著今日擊殺梅爾基努得來的透黃寶石碎片，它們在篝火映照下顯得更加黯淡了，連同瑪爾瑟斯的表情也呈現死灰般的木然。
「......」威廉忍不住直盯著瑪爾瑟斯看，接著他發現瑪爾瑟斯的表情不太對勁，視線向瑪爾瑟斯手裡的透黃寶石移動，驚愕情緒又隱隱竄出心頭。
包覆透黃寶石的不熱焰火消散殆盡，代表寶石已被使用、失去價值，躺在禁衛軍手裡的不過是與湖邊碎石毫無差異的碎石片罷了。
「你......呃，您......用了寶石嗎？」威廉不禁緊張起來，收集各色寶石碎片恢復生前記憶、最終極目標是打倒炎之聖女進而復活回到地上世界，聽來容易、實則漫長無邊際的復活之路是威廉才剛踏上的，他還沒體嚐過恢復片段記憶的滋味，恢復記憶會是什麼感覺呢？愕然地望著瑪爾瑟斯被篝火橘紅熱光映亮的漠然臉龐，威廉猛地組合出結論：『恢復記憶與復活，真的好嗎？』
我們努力的目標，我們死了卻無法瞑目，有沒有可能自最初開始便是一連串錯誤細密無縫炸開的結果？
「我想起來了，由她的掌心傳來的溫暖熱度、她漂亮的眼睛、觸感柔軟的頭髮、年華老去時攀上眼角的皺紋以及沙啞的嗓音，我想起來了、我記起來了。」瑪爾瑟斯瞥了眼威廉，不死軍人掛上驚愕表情的兇臉有些不協調的逗趣感，他哼笑，將透黃寶石碎片靜靜躺著的手半舉至眼前、另一隻手仍持著細枯枝撥弄篝火堆邊的灰燼。
該說真不愧曾為王嗎？居然這麼自然地接受他人以敬稱稱呼自己。威廉將視線轉回腳邊，斷斷續續道：「......抱歉，讓您想起不、不怎麼愉快的回憶了。」
「無須道歉，要是能預知將重得的記憶是什麼的話，就不叫『遺忘』了。」儘管持有不死之力，相較於自己而言仍屬年輕一輩的軍人真的懂嗎？這個稱作「瑪爾瑟斯」的軀殼，外在被狠狠刻上太多傷痕，內裡儘管不願仍被紀錄、填塞過多紛亂情感，知道的多，卻更難過。瑪爾瑟斯未將心中想法說給威廉聽，他以再次哼笑取代。
「殿下的......得拿回來才行！」
「不必！」
瑪爾瑟斯帶有濃重戾氣的喊聲使準備起身的威廉身體一瞬間僵化，本能地感到身後席地而坐的瑪爾瑟斯是危險的，威廉打消私下取回交給古魯瓦爾多的寶石碎片的主意，安分地坐回原位。
「他比你早死，比你早復活也是應該的，你怎能篤定你有能力阻止他的復活？」瑪爾瑟斯雙眼微睜瞪著搖曳的火光，送出口的每字每句全是冰冷無生氣的。「哼。無知的愚者。你根本不必擔心，他遠比你想像的強上許多，否則他怎麼也成不了你的王。」
「你只要確實地跟隨他就行了，我們都很自私，不會等人的。」
瑪爾瑟斯的語氣回復平淡，他站起身，將手裡再無用處的碎石片丟入篝火堆中，受熱的石片發出迸裂脆響、淡黃粉塵隨著熱空氣螺旋升空。
獨身的王抓過木桶手把走遠，晚了，該把火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