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眼法
~使你看不見,摸不透的魔法~
(梅倫x瑪爾瑟斯)
作者:檸檬
鞋跟發出響亮的聲音,裙襬與腰間銀飾輕輕擺動,腰板挺直,瑪爾瑟斯就此保持優雅的姿態漫無目的穿過長廊。柔和的陽光照射之下,石柱的影子隨著瑪爾瑟斯前進,於他的身上略過,宛如走馬燈中的主角,而主角的腦裡反覆思考和預想關於記憶和過去的種種,同時發自本能尋找讓人感到愉悅的事物。
長廊外的庭園裡傳來喧鬧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回神過來視線投向人偶和戰士們當中,很快便注意到那位身穿啡色燕尾服,臉上有四角星刺青的男子,他是服侍聖女之子的侍者。
侍者做著各式各樣的動作,身邊的人滿心期待表演,連路過的他亦因此停步。
轉過身,鞋底與粗糙的石板磨擦,發出細微的聲音,然後踏進庭園,悄悄走近大樹旁邊,與人群保持距離之餘,也是個能看清楚表演的位置,於是安心背靠樹幹,雙手抱胸靜待表演。
男子攤開雙手,手上除了純白手套外,甚麼都沒有。
掌心反覆向上向下對身邊的人展示,一無所有的人要怎樣憑空變出想要的並抓緊它,也許觀眾沒想得那麼仔細,瑪爾瑟斯卻有點在意,深信一定能看穿對方的戲法。
「大小姐想看魔術的話,梅倫就獻醜了。」
侍者彎下腰說道,在人偶耀目的玻璃眼球中映照著他的笑臉。
「魔術到底是甚麼?它來自奇蹟。」站得筆直,說了一句吸引觀眾的開場白,從燕尾服口袋取出一枚金幣,提起左手掌心向著觀眾,右手用食指和姆指捏住金幣。「世界有正反的兩面,命運同樣有各自的流向。」右手緊握拳頭藏起金幣,左手攤開朝下。
「當榮光的右手握著金幣,虛空的左手依然甚麼都沒有,這正是命運行進的一環。到底要如何改變虛空的結局?」左手握拳,右手扳出食指指向拳頭,當兩手再次攤開,左手出現了兩枚金幣,右手則空無一物。
聖女之子微微張嘴,好奇地眨眨眼,身邊的戰士對開場的小魔術感到愕然,唯獨布勞繼續保持笑容,期待魔術師更精彩的表演。
「經過眾多的肢體選擇,人們的意識改變了命運的流向。」輕輕拋起兩枚金幣,看準數秒騰空,以俐落的動作伸手將金幣握回手中。
「儘管命運有它的流向,但還是具備著改變的可能性,超越命運,超越世界的規則——這就是我們說的奇蹟。」右手覆上拳頭,兩手張開,裡頭鑽出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隻白鴿展翅高飛,羽毛飛散,於眾人眼前略過,在半空盤旋一圈,最後回到侍者的手背上。
「啊啊啊!太厲害了!」
「這是怎樣做到的……」
「白色的鳥?」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聖女之子仍是一臉疑惑,其他戰士都雀躍起來,除了站在旁邊觀察的瑪爾瑟斯。
「過獎。」梅倫微微點頭,感謝觀眾們的贊賞,不知為何這種歡樂的聲音很耳熟,享受被愉快的氣氛包圍,打從心底有股難以按捺的滿足感,比起戰鬥或賭博中勝利,偶爾一點笑聲卻意外令身為自動人偶的侍者有些許動容。
人類甚至是有機產物,只要有心的東西,相信也能借笑聲和說話共鳴吧。
這種想法讓侍者更加陶醉其中,可是旁邊銳利的目光使他頓時失笑,察覺到某人的存在。
「都不過是掩眼法而已。」
簡短一句打消了喜悅的氣氛,瑪爾瑟斯從樹蔭中步出,緩緩上前,臉無表情卻帶著某種平靜的惡意,令身邊的戰士們很自然讓出一條路,給他直接走到侍者面前。
與美麗的紫色雙眸對上,不管來意是甚麼,侍者依舊面帶笑容,向陌生的觀眾點點頭打招呼。
皮笑肉不笑,最噁心了。
沒有因為笑容而放下戒心,反倒更想揭穿他的假面具,他的戲法,下一秒視線落到另一位侍者布勞身上,想要伸手之際被梅倫側身擋住。
「魔術的秘密只在魔術師本人身上。」魔術的竅門好像被看穿了。
「你以為這些技量能瞞過我瑪爾瑟斯嗎。」冷眼看向侍者,魔術師的秘密也在道具身上,身邊的一切即為他們的道具,包括同伴。
「瞞不瞞得過,也視乎你雙眼看到多少。」既然是特地來鬧場的,梅倫很自然收起笑容,彼此不留情面便能堂堂正正的決一高下。「要梅倫為你再表演一次魔術嗎?看你的眼力強,還是梅倫的手快。」
「且看如何。」在這個距離,他大概玩不出甚麼花樣,雙手抱胸站著,繼續注意梅倫的一舉一動。
「了解,那麼請好好看著梅倫,瑪爾瑟斯先生。」笑了一笑,簡單的一句作表演開場白,當中帶點提醒的意味。「感覺瑪爾瑟斯先生是否定命運的人呢。」否定愉快的奇蹟,否定充滿變數的世界。
「你不是魔術師嗎?廢話少說,快為我等獻上表演。」果然只是個能言善辯的戲子,故弄玄虛分散觀眾注意力令表演更順利,但這次一定不會那麼容易完成表演。
到底是在急些甚麼,命令式的語氣讓人有點懷念,兩人僅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關係,不知道對方的背景和能力,而會否是認識的人,梅倫很快確定不是。能從瑪爾瑟斯身上感受到王者的傲氣,並非單純瞧不起人的高傲,而是身份尊貴,高高在上,王者特有的氣勢,真是難得一見的戰士,到底他是甚麼人?
不論是衝著好奇心還是各種幻想,彼此也想揭穿對方,是場耐人尋味的對決。
不好意思要眼前的觀眾再三催促,梅倫馬上提起手伸向他,沒有說明魔術內容,當指尖快要碰到瑪爾瑟斯的頸側,手腕猛然被抓住。
「可沒批准你碰我,也不會讓你從我身上任何一處摸出兩枚金幣。」尊貴的王不是表演道具,不容戲子褻瀆。
聽見如此強硬的語氣,目光那麼銳利,似乎是生氣了,也執著於揭曉魔術的秘密。固執的人沒甚麼不好,但對方又好像有別的目的,真的很有趣,梅倫不禁眼角垂下輕笑。
「金幣早已被梅倫變走了,又怎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長長的耳環垂飾落於掌心之上,質地相當軟柔。
手腕沒有握得很緊,手能夠勉勉強強往下移,隨著手的移動,蒼藍垂飾掃過掌心,金線刺繡的十字架點綴多幾分高貴的感覺。
當垂飾掃過指尖的一刻,梅倫捏住垂飾末端,用力拉扯,同時甩開對方的手,害圍觀的戰士和瑪爾瑟斯也大吃一驚。
然而垂飾沒被扯斷,瑪爾瑟斯只感受到相當輕柔的力度,仿佛耳飾被微風吹拂。看見眼前人帶點愕然的神情,梅倫露出自信的笑容,接下來從垂飾末扯出一朵藍薔薇,然後湊近唇邊。
「沒有碰你身上任何一處,也沒有摸出兩枚金幣,而是再次實現奇蹟的魔術。」有點得意洋洋的單一下眼。
「欸欸?」
「是怎樣做到的,明明甚麼都沒有!」
「不賴嘛,果然是魔術師。」
神奇的魔術再為觀眾帶來無限的驚喜。
沒可能連一點破綻都沒有。
是如何借耳飾遮掩變出藍薔薇,技巧又在哪裡,瑪爾瑟斯實在摸不著頭腦。
明明站在遠處清楚看見,梅倫把金幣巧妙地拋到布勞那邊,站得那麼近他做甚麼小動作都應該能看到,為甚麼可以騙過自己甚至其他觀眾的雙眼?
「這次有看透梅倫魔術的秘密嗎,瑪爾瑟斯先生。」滿心期待對方的答案,儘管已經預測到事情的結果。
「都是些雕蟲小技。」挑挑眉,僅是對魔術給予評價,沒有正面回應答案,看梅倫會如何應對。
帶點貶義的評價,一切都是意料之內,證明瑪爾瑟斯沒有發現魔術的破綻,這下子梅倫能夠安心繼續走下一步。
啪啪啪,姆指夾住薔薇,忽然了幾下拍手,響亮的聲音把觀眾從感嘆中拉回現實。
「諸位,看來瑪爾瑟斯先生覺得表演不能滿足他。所以,接下來梅倫會表演一個更精彩的魔術,希望諸位能夠幫個忙。」
「咦?」
「連我們也可以變魔術嗎?」
「就一起試試吧!」
觀眾看到魔術如此神奇,居然能參與其中而議論紛紛,最後連有點狀況外的聖女之子也妥協。
「利用那麼多人作為表演道具,對自己滿有自信的。」正因為實力不足才用自信來填補,瑪爾瑟斯到此刻仍難以認同梅倫的實力,用來騙小孩還好,但要用來蒙騙王者雪亮的眼睛,還有其他戰士,未免太得意忘形,多給個機會被別人抓把柄,愚昧至極。
「不過,能玩出甚麼新奇把戲,我等拭目以待。」嘴裡說要找出破綻,心裡更期待魔術師再次為他帶來驚喜和難題,越難以捉摸越有趣——叫人愉悅呢。
他笑了,也許連本人都不知道,令梅倫愣住了數秒再回神過來。
一開始擺出冷漠的表情,投以銳利的目光,可能是對未知事物的本能反應,但正是摸不透才顯得有趣。
好有趣,實在太有趣,彼此間除了些許敵意,還夾雜著各種的好奇心,不停互相試探,這大概是梅倫一直想不透的違和點。
如此細纖的心思和表現,不能一時三刻從瑪爾瑟斯的臉上完全解讀,得要一字一句慢慢咀嚼才能意識到,最後嚐到愉悅的味道——針鋒相對都是掩眼法而已。
「好的……總覺得被刁難也是命運的一種。」默默嘆了一口氣苦笑,拔掉花莖,將藍薔薇合於手中搓弄,皺巴巴的花瓣掉落,手中變出一條藍色的絲巾。「現在梅倫會用絲巾蒙住你的雙眼,當你倒數十聲之後,梅倫會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哼,也太可笑了,這樣和捉迷藏有甚麼分別?」
「當然有。」解開領口的藍色緞帶,彎下腰,將它放在腳邊圍剛好繞成一個圈。「梅倫會乖乖站在圈裡,倒數後會不動聲色消失。準備好沒有,瑪爾瑟斯先生?」句末的稱呼特地加強語氣遞上絲巾,這次不是提醒,而是向對方下戰書。
終於都要下戰書了,正所謂事不過三,這次魔術失敗的話,他就徹底輸了。
「好了。」接過絲巾綁上,視線充斥一片蒼藍,蒼藍之下的戲法到底是甚麼,有點後悔答應了他的要求,能見證整個過程的只有觀眾而已,非常可惜。
「不要搞任何小動作,只要你踏前半步我都會聽到。」再輕的步伐,再小的動作都會觸動到幼嫩的青草,這個距離能聽到不是誇張的事。
「誰說消失一定是跑掉的?可以開始倒數了。」看不見梅倫的表情,語氣聽起來頗輕鬆。真好,輕敵便輸掉一半。「諸位,見證奇蹟的一刻便拜託你們,梅倫當然不忘留些小禮物。」
「……三。」深呼吸一口氣,張開雙唇,不快不慢開始倒數。
聽到衣物磨擦的聲音,應該是上半身在動,準備逃走動作嗎?
正要吸氣倒數二的時候,感受到他人的氣息接近,沒有呼吸聲但確定有人湊近自己臉前。
「想知道梅倫魔術的秘密的話,梅倫可以告訴你。」湊近在對方耳邊小聲說著。
「二。」沒有回答,不會被他無聊的發言擾亂,準備舉起手拿下絲巾。
「如你所說魔術也許是掩眼法,但梅倫所操作的可是——」
「一。」
——魔法。
當瑪爾瑟斯拿下絲巾,蒼藍之色抹消的一刻,眼前只餘從天而降的撲克牌,還有地上原封不動的緞帶。
完全聽不到任何動靜,直到他語尾剛落的下一秒,中間是發生了一些事情,但瑪爾瑟斯聽不出來,急忙詢問身邊的人,答案一致,梅倫在眨眼間化成撲克牌堆消失了。
撿起緞帶,確信是那零點幾秒裡發生的事,事後親自檢查過附近有沒有任何機關,如梅倫所言這是魔法的話……
「喔?你說第一次見面的事情?」聽到對方突然提起一些往事,梅倫馬上停下斟茶動作,紅茶的份量也剛剛好。「梅倫不是記得很清楚。」
「人偶的腦袋記憶力不太好?」沒瞧他一眼,冷笑一聲,左手拿起小碟,右手捏住杯耳,悠閒地品嚐紅茶。
「人類的記憶力也不好得去哪,記憶這東西滿有趣的,只會記不起而不會消失。」
杯子輕放碟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所以失憶甚麼又是掩眼法嗎?」抬頭看向身旁的人。
「是的,但這些掩眼法應該瞞不過你才對。」調皮的單一方眼笑著。
「哼,我今天突然想吃甜的,馬上給我準備。」
「了解。」左手撫胸前,稍微俯身行禮。
「真是奇怪。」梅倫轉身之際,被瑪爾瑟斯有意無意的一句叫停。「我吩咐你甚麼事情都辦得妥妥當當,要是能回到帝國的話,你會否願意跟隨我等?」曾經向梅倫提過一點自己所知的過去,就算只是一小部分也好,他已經有初步的計劃。
「跟隨?」側著身看向坐在椅上,露出自信笑容的人,他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老樣子充滿王者的傲氣,所有人應臣服於他,想要的都應得到手。
「你實在太瞧得起梅倫了。」輕閉雙眼,以溫和的笑容回應。
「但是,我拒絕。」特地以「我」作自稱,表達拒絕臣服的堅定意志。
——魔術師拒絕了王的邀請,接下來將會發生甚麼事?
一切都是掩眼法,和平的假象,那是共赴地獄的邀請還是通往天國的邀請也好,對魔術師來說實在過於沉重。
那麼,諸位,我們繼續下一場表演吧。